海的对面

新葵

师生梗(不)

祝食用愉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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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阳温暖了归程。

三五好友忽跑忽停,互相追逐,欢笑扩散,直至坂道下的潮褪去,砂砾变换颜色。同伴对老师毫不留情的言论充斥稚气的骄傲,葵只得苦笑——他们口中的老师们,都是他尊敬的人呐!不过葵并没有生气,同伴夸张的言辞反而让他觉得很幽默。

“看呐!那边是不是有个人正对着海!”

“哇他一个人在那里比划什么呢?看起来好蠢!”

葵顺着他们说的方向望去,只见那人正对着海不断的伸手收手,挪动着步伐,像是对海激情的诉说着什么;他脚下是潮湿的沙土,脚边是公文包,包上白色的文书被微风拎起一角,又被它调皮的翻动。海的颜色让葵沉静下来,像是有一种魔力,让他忍不住要冲进去,让海水包裹全身,一瞬天地全无,唯生命跳动脉搏的感觉。

那人会跳进去么?

葵不知怎么,看那人一直在海岸边缘来回走动,脚不时被淹没在海水里,忘我的雄辩着,有种他下一秒就要和海融为一体的感觉。

同伴忽然学着国语老师的腔调,那挥斥方遒的样子,惹的大家一阵哄笑。而葵耳边海浪声早已淹没余晖,他有点不安,赶紧抓住身边同伴的手臂,另只手指了指海岸线上的那个人。

“他没关系吧?”

同伴懵住了,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葵。

“哈?怎么可能会有事啊……”

海浪声褪去,葵稍稍平静,但还是有什么梗在心里。不过同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应该只是自己加了很多想法吧。可是那海啊……葵想,让那人看起来无比渺小。

结束晚饭,葵坐在书桌前,怎么也翻不开书本。虽说同伴说了那人不会有事,但自己还是有些担心。担心什么……葵也不清楚,只是怎么都无法忘记那人。强行翻开书本也还是无法压制住内心,反而有了这个参照物,让他的心思变得更加明显,他已经开始规划如何出门去找到那个人。

而真正披上夜空的颜色,葵走在灯光微照的路上,想着如果碰上坏人就糟糕了,于是打好算盘,先看看在不在,之后再躲起来观察,如果跳进去了就救他出来。

他还在。

夜晚的海是温暖的,周围有些回凉,但海风吹拂时,像被大自然微笑着拥抱,轻柔的触碰,那人就在没有星星闪耀的藏青幕前,对着他唯一的观众海浪,站在沙滩这座舞台上,念着威尼斯商人里Portia的话:

The quality of mercy is not strain’d;

It droppeth as the gentle rain from heaven

Upon the place beneath. It is twice blest:

It blesseth him that gives and him that takes.

’Tis throned monarch better than his crown;

His sceptre shows the force of temporal power,

The attribute to awe and majesty,

Wherein doth sit the dread and fear of kings;

……

葵知道那是威尼斯商人的台词,因为他一开始听到的还是日语;但到了这一段,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似懂非懂的语言——英语吧?毕竟莎士比亚是英国人呐。

但念完这一整段后,那人停了很久很久都没再说话。他微微扬起头,像是在寻找天与海交界的麻雀,又像是迷失在风中的树叶。

“您是戏剧演员吗?您演得真好。”

那人微愣,转头看向葵,但未说出一句话。

“为什么不找个人一起练呢?”

时光似乎在这段沉默中积累了几千年,纸张翻动的声响伴着轻轻抚岸的海浪,浪花的白色泡沫溅到了那人的裤脚。

“若非正式排练演出,台词是不可轻易对人说的。”

葵觉得他像一块岩石,顽强抵御波涛汹涌,挺立在那里;葵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情感,像是一种从心底认同,但因为太过高深遥远,又不敢轻易点头的感觉。

“我还能再见到您吗?”

那人好像笑了。

“若是同路人,必有相逢日。”

卯月是这座城市一所重点高中的国语老师。这所高中其中一个特色是戏剧,这里的戏剧社比起其他高中来,更有文艺戏剧的感觉,也正是这位卯月老师的眼光与风格。

葵正是在这所高中上学。

若要说巧,那就是葵的班主任很喜欢葵,而班主任和卯月老师的关系也很不错。虽然隔班,平时几乎没什么交流,但葵爱读文学作品,也喜欢戏剧剧本,所以两个人之间经常会有交流。班主任有时也会拿葵打趣,譬如问他怎么不去参加戏剧社,写写剧本什么的也挺好的,葵只是笑着摇摇头,说自己不并不擅长这些,甚至有些苦手。

即使这么说,等到学园祭来临的时候,还是得被推向宣传的最高点。男生有时会被葵身上一种母性因素给感化,但更多的是避而远之,怕生出其他奇怪的情感,不过总体在内心是憧憬而崇敬的;女生本来就比较喜欢温柔如水的男孩子。于是在投票戏剧男主的时候,班级大舆论都指向他。他再三推辞,推荐能真正赢得掌声的戏剧社主役成员,大家就以“都会上场”为由反驳了他。剧本倒是定的是有关校园恋爱的原创。

葵松了口气,没再继续拒绝。

随后班主任就一拍手,说要把卯月老师挖过来当指导,大家都哄堂大笑,聊起了卯月老师的那个班级。完全放松下来的葵也融入了班级的讨论。

“大桥没能拿到主角?”班主任笑着对卯月说因为是学园祭而不是比赛,所以玩心很重,但卯月还是有点介意,班主任就说他总是太认真。

葵也能感受出来,譬如今天还书的时候说起了Browning,卯月老师虽说客观,但葵总觉得是在讽刺自己。葵既想说,学园祭是个大家玩乐的时刻,不应该遵循太多的原则;而转念又想,若没有那么多的精心安排,也不会有一个完美的享受。但卯月老师反应有点异常,葵觉得,大桥没有体现出太多的失落,因为他还有很多机会啊不是吗?而且本身这个戏剧就很不严谨。

葵忽然定在了卯月老师面前。

“别太在意。”班主任之后给葵打气,“加油做就行了。”

葵哭笑不得,到底怎么加油做?难道班主任看到卯月老师脸黑的时候,不会觉得自己对戏剧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?而自己一直拒绝的东西,又要怎么样才能一下子全部接受?

自己喜欢戏剧剧本,也会想创作,但他很清楚他的剧本远不如自己所想;而从一开始就没有自信的作品,如何让别人用情去填满?他无法读出莎士比亚的句子,因为每当他试图读时,心中一股热烈的情感就会涌上头使他眩晕,他无法冷静。而这些,即使换成了其他普通的作品,又怎么会躲得了流进心里,再次颤抖?除非它从一开始无法走进心里,但这,对戏剧而言又是多么致命的伤害!

忽然,葵感觉卯月老师像很久之前看到的海。捧起海水,就像是得到了某一种心情,它鲜活的在手掌心里跳动,让你忍不住去守护,而你把它重新放回海里,它又和其它融在一起,这时,好像整个海水都是那样的心情,又好像是自己只看到了某个庞大情感的冰山一角。

当时,或许是真的要跳下去吧?

“老师,您还是让大桥当主役吧。”

班主任有点不开心:“都说了别在意了,喂卯月,你看看你。”

之后葵听说卯月老师原本是真的想成为一名戏剧演员,但很多剧团在选人上让他无法接受,根本待不下去;而特别出色的戏剧剧团数量固定,收的人屈指可数,他失败了很多次。

葵还是担任了主役,幸好的是,剧本的情感浅而单一,他还能冷静的和编剧进行交流,商量如何表现。卯月老师站在剧场第一排前的空地中心,表情严肃认真,这是葵第一次看到卯月老师在剧场里的样子。他在办公室里的表情比较慵懒随和,像是睡在午后的猫;而到了剧场,就俨然成为一名大将。

大家也正像班主任说的,玩心很重,不知是谁在休息期间,从后台把朱丽叶的那个窗台给推出来了。说到这个,学校每年针对招生的开放日,戏剧社作为学校的特色,去年是轮到莎士比亚的作品集。编剧上去玩起了cos,随意对着底下一个男生说起了“哦!我的罗密欧!”,然后底下人就回应“哦!朱丽叶!”,舞台上一片欢笑。这后来被强行加入了戏剧,成为了一个梗,葵被要求站在上面反串“朱丽叶”,说哦我的罗密欧。

编剧和卯月老师商量,葵便站在台子上看向卯月老师。他攥紧窗台的围栏,有种说不出的情感,他觉得卯月老师也很勉强,但看编剧说的神采飞扬,脸色又柔和了许多。他们之间不像是戏剧间的对话,而是……像脉搏一样的东西在空气里流淌着,那不是戏剧。

葵环顾四周。虽身处剧场,但也有个人演奏会要用的钢琴;也有放映用的投影仪……周围的同学也并非为戏剧而动身;他站在这里,也并不是为了戏剧——

但的确是戏剧的样子。

葵忽然像是被吸进了卯月老师的身体里,周围都变了样子,像是身处一个又一个旋涡,他头像读诗一般晕眩,而莎士比亚的文字在此刻,一句句蹦入脑海。他想对卯月老师说些什么,想吹走所有的迷雾,找到那颗闪闪发光,但的确被埋在其中的水晶。

卯月走进一侧的后台。过了一会儿,另一侧后台的同学喊他,他便从舞台穿过。葵像是抓到了阻止他眩晕的灵丹妙药,整个身子都在颤抖。

What’s Montague? It is nor hand, nor foot,

Nor arm, nor face, nor any other part

Belonging to a man, O, be some other name!

What’s in a name?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

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.

忽然一阵胆怯使他脑袋一片空白,嘴里的话好像是自己流出来的一样,他现在万分后悔;后悔什么?后悔他之前想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。若此刻被拎出来嘲笑,或者说是淡漠的回复——他可以的!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在乎,把它藏在心底,就像他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自己时,那有些不自然的陌生——自己该怎么办……葵无法忍受这样的猜想,想强迫自己说点什么……可是话到嘴边,便被另一种情感压制住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不轻易对别人说的,从不是剧本里的台词。

“谢谢。”

卯月老师对上了葵直视的目光,微笑着,像是夏天滴落到树叶上的雨。

那雨流进葵的心里,但又迫不及待的爬出眼眶。葵还是觉得自己无法像其他人一样,能陶醉在朗读中,剧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说他自己,好像正确,又很难存在的自己。那天晚上回家,葵才真正开始接触戏剧,他找到了威尼斯商人,拿着电子辞典,像是寻找真理一样的寻找那人说的话。找到时的欣喜早已被另一种震撼代替,他试着去读,但最后都会变了声音。

卯月老师应该也发现了吧?

若是同路人……

葵忽然想起了什么,赶紧下了窗台,追上了卯月老师。期间有听出来葵说出的台词的人拦下他,和他说了几句,但他的眼一直注视着正在移动的老师。若不是这一瞬,可能就永远等不到那个恰好的时刻,恰好道歉的时刻。他不再继续听旁边人的话,挥了挥手说要去找卯月老师,对方以为他是要说戏剧的事情,便赶紧让他去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为什么要对我道歉?”

“那天说您演得真好,是我的无知和庸俗……”

卯月觉得,自己这种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,但的确对戏剧无比热忱的人,如果整个世界都不能理解他的话,那就不用在意这一切,当一个别人眼中的痴人也算成就;但他又多么渴望拥有这么一个人,能真正的理解他,理解他的爱不是固执,是从内心里涌出的生命。他不愿意蒙混过每一次和戏剧相遇的机会。

那天他的确对葵说了很多多余的话,因为他站在那里说了那么久——沉默了那么久,只有他来到他身边,细小小的,但的确敌过了大海。

卯月老师忽然抱住了葵。

葵在淡淡的草莓香里回想起之前好友的打趣。

那次说要把主役让给大桥,卯月老师也依旧没有恢复成原来的脸色,之后又听说了卯月老师背后的故事,这让葵有点担心;葵在女生那里听到卯月老师喜欢喝草莓牛奶,但送牛奶总感觉不太好,纠结到底送什么的那几天显得有些焦躁。同伴看不下去了,就吐槽卯月老师又不是你的女朋友,干嘛这么上心。过了两秒,忽然震惊的看着葵,问他是不是喜欢卯月老师。

葵只是觉得奇怪,难道他们不喜欢吗?同伴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几句,不过就是一口咬定葵这是恋爱的节奏。

恋爱……

如果这种像是把一切都扔在脑后,只剩下毫无遮掩的自己,而后被自己欣赏且憧憬的人所接受,一瞬间觉得得到了整个世界的情感,是恋爱的话……

卯月老师离开前,葵又被揉了头发。

不。

恋爱是接下来的胡思乱想,性质完全不同于同伴看到的样子,葵已经预见自己可能得在一盒普通的草莓牛奶面前脸红,或者闻到草莓的气味,会心神不宁……

但这都是后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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